【明報專訊】達安輝教授(圖)在上月16日辭世,享壽89歲。這位極受學生弟子及同業尊敬的老師,在1952年港大醫學院畢業後便留在大學內科部工作,到94年才退休,這段期間在港大醫學院畢業的醫生,都是他的學生,我當然也不例外。
在靈堂弔唁達教授,看着他祥和的遺照,以及絡繹不絕來給他送別的醫學界前輩,剎那間讓我感到時光倒流,好像通過時光隧道回到了40多年前的醫學院,當年的一草一木一椅一桌,歷歷在目。更想起了醫學院裏的老師,他們可能對大部分同學的認識不深,可是他們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即使表面看來微不足道,在我們這班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腦海中,都可能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知怎的,在靈堂憑弔短短的數十分鐘裏,腦海裏浮現最多的竟然是幾位已逝去的老師的笑臉。他們都是出了名不苟言笑的嚴師,怎麼沒來由的想起他們的笑臉?原來每個笑臉背後,都有一個我有份參與的小故事。
首先要談的當然是達教授。和醫學院其他一些老師不一樣,達教授從不罵人,更不會疾言厲色,可是學生對他還是既敬且畏。雖然他比較嚴肅,很少展露笑容,對學生的要求也高,但學生「畏」他,不是怕他罵,而是出於「敬」心,怕做錯事令他不開心。那年我就讀3年級,逢星期三要上他的大班授課,他每次都會即時從學生的註冊表中抽取3、4名學生,要他們坐在前排接受提問。可能因為這原因,加上他教書真的十分精彩,他的課總是座無虛席。可是那天我不知是睡過了頭還是什麼其他原因,竟然忘了上課。達教授授課前如常抽學生,怎知剛巧抽中了缺席的我!再抽第二、第三名同學,竟然也都缺席!當時達教授火光到什麼程度,我不在現場所以不得而知,只知道我們3個大男生要一起到他辦公室聽候發落。
為了自己開脫又不讓達教授的憤怒火上添油,我們唯有編了一些似乎合情合理的藉口,總不成告訴他早一晚在宿舍通宵達旦玩桌球或觀看電視轉播足球賽吧。於是有同學說病了,有同學說家有急事,總之統統是「滿口荒唐言」,只差一點沒有擠出「一把辛酸淚」博同情。這時我把眼角偷瞧達教授,看看他有沒有因為同學「侮辱他的智慧」而惱怒,那知出乎意料,我看到的竟是他嘴角的一絲笑意。
睿智包容 不拆學生下台階
達教授沒有說多少話,但他那含蓄的笑臉卻明顯地向我暗示:「你們這三個小鬼,在我面前耍花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說的都不是真話。嘿嘿,你們放心,我不會拆穿你們,免得你們下不了台階。」一時之間,我只覺得這笑容充滿睿智、包容和慈愛。我現在也明白,為什麼這笑容在40多年後的今天,還會在我腦海中浮現。
達教授聽完我們解釋,薄責幾句便頒下罰則,原來是要我們每人寫一篇閱讀報告,內容要和我們當日缺席討論的課題有關。這是幫助我們學習,哪裏是「處罰」了。當天的課題是「葡萄糖-6-磷酸脫氫酶」缺乏症,我後來從事這方面的研究,達教授給我的啟發,我銘誌於心。
文:霍泰輝(中大副校長,兒科專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