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大學同學鋒仔的90歲媽媽，3個月前開始抱怨全身疼痛，看過門診、急症室，吃了止痛藥仍未見改善。她與移居海外的兒子說「不如死了算」，鋒仔懷疑媽媽患上認知障礙症或抑鬱症，旋即回港陪母親就醫。身體疼痛與心理孤獨相互影響，像鋒仔這樣遠距離照顧媽媽，更需要專業醫療支援和適當心理調適，才能讓分隔兩地的親情找到平衡點。[編按：文中的90歲患者，確診患上風濕性多肌痛症（polymyalgia rheumatica）。這是較常見於老年人的風濕類疾病，特徵是頸部、肩部和臀部肌肉劇烈疼痛和晨僵，常伴隨全身乏力與發炎指數升高……]
九旬母全身痛感起牀乏力 「痛到想死」
手機傳來遠方老友鋒仔的求助信息。
鋒仔是我大學同學，但不同學系，我們是在大學舍堂迎新活動中認識。因為在運動及課餘活動都有共同興趣，很多時候都有傾談與合作。不過，自從大學畢業後各忙各，我們甚少碰面。幸好在社交媒體促成下，我們一班老同學幾年前在網絡上再碰頭，在「老鬼組」內互打招呼，天南地北的訴說近况。我得知鋒仔完成了博士學位，當上教授，在大學作育英才，桃李滿門。3年前，他毅然放下香港一切，隻身移居海外，留下年邁母親與菲籍傭工在香港生活。
短訊中，鋒仔憂心忡忡地寫道：「上次回香港探望母親，是6個月前。那時她雖已90高齡，仍每天興高采烈地和工人上街市買菜。但約3個月前，她開始抱怨全身疼痛，早上起牀時尤其乏力，整個人沒精打采。這幾個月來，她看過門診，去過急症室，吃過止痛藥卻未見改善。上周通電話時，她竟說：『如果醫不好，不如死了算……』我實在擔心，她是不是患上認知障礙症或抑鬱症？我打算回港帶她看醫生，你是老人科醫生，可否請你幫她診斷一下？」
我立即回覆：「沒問題，你回來就帶伯母來吧，我們一起找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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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退化關節炎？止痛藥無效 以為患絕症
兩周後，鋒仔親自帶母親來到我的診所。伯母雖已年過90，思路卻十分清晰，能準確描述何時開始骨痛，看過哪些醫生，服用過哪些藥物。我翻查醫健通紀錄，與她的說法完全一致。過往醫生為她的診斷是「老人退化性關節痛」，處方了不同止痛藥物給她。
我輕聲問伯母：「聽說你曾向鋒仔提到『痛到想死』，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她連忙搖頭：「我不是真的想自殺，只是鋒仔太緊張。但痛了這麼久都不好，我實在擔心自己得了絕症……如果是，長痛不如短痛。」她嘆了一口氣，續說：「人老了，渾身疼痛，晚上特別難熬。雖然有工人照顧，但終究不是親人。有時痛到睡不着，就會想與其這樣拖累人，不如走了乾淨。」她瞥了鋒仔一眼，低聲補充：「我知道鋒仔擔心，我只是一時呻下……」
非認知障礙或抑鬱
在老年醫學領域，家屬常將長者行為改變歸因於認知障礙或抑鬱，但這兩者在臨牀表現上有明顯區別。認知障礙症主要影響記憶、定向和執行功能，患者可能出現時空混淆、重複提問等症狀；而抑鬱症則以情緒低落、興趣喪失為核心表現，常伴隨食慾、睡眠改變及負面想法。伯母能清晰描述病程，這與認知功能衰退的表現不符。
頸肩臀劇痛＋晨僵 或風濕類疾病
我向鋒仔說明：「根據伯母的表現，不符合認知障礙或抑鬱症的典型特徵。更重要的是，她的疼痛模式與一般退化性關節炎有明顯分別。首先，退化性關節炎通常局限在特定關節，且活動後疼痛加劇；而伯母的疼痛範圍廣泛，涉及多個肌群，尤其伴隨明顯的晨僵；其次，對常規止痛藥反應不佳，這在單純退化性關節炎中較為少見。一般退化性關節炎不會如此持續劇痛。」
為伯母檢查身體時，我特別注意到她從椅子起身時相當費力，提起手臂時明顯疼痛，關節無紅腫發炎現象，神經反應也正常，但她從較矮椅子站起時明顯困難。這些發現讓我考慮到她患上風濕性多肌痛症（polymyalgia rheumatica）的可能。這是較常見於老年人的風濕類疾病，特徵是頸部、肩部和臀部肌肉劇烈疼痛和晨僵，常伴隨全身乏力與發炎指數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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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診風濕性多肌痛症 與免疫系統失調有關
「這種病與免疫系統失調有關，導致肌肉和關節周圍組織發炎。雖然病因未明，但較多發生於50歲以上族群，50歲以上發病率約為0.5%至1%，發病率會隨年齡而上升，80歲以上可達1.5%。女性患病率比男性高出2至3倍。所以，我建議伯母立即做跟進檢查，透過驗血檢測血色素、血沉降率（ESR）、C反應蛋白（CRP）等發炎指標來輔助診斷。考慮到伯母對癌症的憂慮，我也建議她接受正電子掃描（PET scan），既能確認風濕性多肌痛症特有的肌肉發炎模式，也可以同時排除潛在的惡性腫瘤。」
多數患者可康復 處方低劑量類固醇
兩周後報告出爐，確診是風濕性多肌痛症，也沒有發現癌症迹象及其他關節病變。我欣慰地告訴母子倆：「這是好消息，因為這種疾病非永久疾病，多數患者可完全康復。早期診斷和適當治療能獲得良好效果。尤其對低劑量的類固醇治療，患者往往在用藥後24至48小時內，症狀就有明顯改善。而且約50%患者在停藥後兩年，亦沒有復發迹象。」
我為伯母處方了適當劑量類固醇，並轉介至她家附近的專科門診持續追蹤。這類治療需持續9個月至1年，由於類固醇藥物可能會導致骨質疏鬆，所以需要先檢查骨質密度，也可能需要服骨質疏鬆藥物，同時要監察血糖等可能受類固醇影響的指標。
任何年紀運動都是最佳良藥
開藥時，我特意對鋒仔說：「這個病需要多關心。疼痛會放大孤獨感，而孤獨感又會讓疼痛更難忍受。有時間多回來關心母親吧。」鋒仔微微點頭，輕聲回應：「收到。收到。盡量啦！盡量啦！」
臨離開診所時，我再補充：「無論是任何年紀，適當運動都是最佳良藥。溫和的伸展運動能改善關節活動度，而水中運動更能減輕關節負擔，肌力訓練亦能維持肌肉質量。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伯母應不要放棄每天運動的習慣。另外，在營養方面，攝取充足蛋白質能維持肌肉健康，鈣質和維他命D可預防骨質疏鬆，富含Omega-3脂肪酸的食物有助對抗發炎。總之，保持均衡飲食，維持理想體重就是大家要遵守的金科玉律啊！」
理解疾病背後人生故事
1個月後，鋒仔回到海外居所，傳來短訊：「真是奇蹟！媽媽服藥兩周後，彷彿換了個人，重新變回那個愛說愛笑的開心阿媽。醫院專科門診也正在跟進她的病症及藥物的使用情况，這次我總算能安心離開了。」
這個案例讓我再次思考：在老年醫學中，身體疼痛往往與心理孤獨相互影響。作為醫生，我們不僅要治療疾病，更要理解疾病背後的人生故事。對於像鋒仔這樣遠距離照顧長者的家庭，更需要專業的醫療支援和適當的心理調適，才能讓分隔兩地的親情找到新的平衡點。
■梁萬福
（老人科專科醫生，一直從事老年醫學及老年學研究，積極參與義務工作，從醫管局退休，仍不遺餘力推動長者健康教育及醫療服務。）
文：梁萬福
編輯：梁小玲
美術：謝偉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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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濕性多肌痛症是不是關節炎？
風濕性多肌痛症並不是一般的退化性關節炎，而是一種與免疫系統失調相關的發炎性疾病。常見症狀包括頸部、肩膀、臀部肌肉疼痛與明顯晨僵，且疼痛往往影響多個大肌群。症狀常在早晨最嚴重，並伴隨發炎指標（如 ESR、CRP）升高，因此會讓患者覺得「全身都痛、起身困難」。
風濕性多肌痛症需要治療多久？
標準治療以低劑量類固醇為主，通常在 24–48 小時內即可顯著改善症狀。治療多需持續 9 個月至 1 年，再依醫生指示逐步減量。大多數患者可完全康復，約 50% 在停藥兩年後沒有復發。不過，由於類固醇可能影響骨質與血糖，因此需要定期追蹤及搭配骨質疏鬆預防措施。
